寻找西山的“枕园”

寻找西山的“枕园”

2010年秋,程君逵鹏先生约一班诗友、书友去“菊所”遗址,共同探讨《城市山林记》的渊源。我不知道“菊所”在何处?何人所建?更不知道“菊所”是什么模样?后来翻阅了《江山同治志》,才知道“菊所”是元代邑人毛德祥建造在县衙东侧的一座庭院,元代书法家周伯温曾为“菊所”居舍题了“城市山林”四个字,明代王璞为“菊所”写下《城市山林记》一文。 

“菊所”是明代一座久负盛名的建筑,康熙年间就已不复存在。但在明代,还有一座与“菊所”齐名的建筑,名谓“枕园”,同治年间尚存。据《江山康熙志》载:“城西门外不数武,有枕园,为耆儒王朴所居。引雪泉于屋窦,杂树果木数百本。登楼远眺,万马飞青,半郭半村,致足乐也。”“菊所”紧临县衙,在县衙东侧,而“枕园” 则在县衙西南,融入西山。“菊所”、“枕园” 东、西互望,是明代江山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么,这引雪泉于屋窦、半郭半村的枕园是谁建造的?什么时候建造的?它是一座什么样的园林?让我们穿越时空,去寻找西山的“枕园”吧!

南宋景定年间,太医左院判王计从京都临安乘船入福建,在返回京都途中,遇到定居须江的三槐至宗王锦川并一同登上西山。望着脚下那尤似蛰伏在大海中漫游的“神鳌”的西山:东面,宛延的须水由南往北而流;南面,有雄踞的景星山与西山相望、相守着这座玉叶山城;山脚四周,有星罗棋布的田畴沃壤。 

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王计在征得任兵部司务的儿子同意后,就举家在西山主峰山脚东面经明巷(景明巷)定居下来了。不出几年,王计的孙子王良规任大理寺臣。祖、孙三代为朝廷担纲,为官清介,一时被传为佳话。嗣后,王计的后裔就一直把西山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依偎在它的身旁守护着它,并在这里繁衍生息。它们除在目连洞边的书院里求道、学理、明心外,还在步鳌尖峰脚下建造了步鳌王氏宗祠,在西山主峰脚下花坞口建了景明王氏宗祠。而有的人干脆把自己的号称作“西山”、“西峰”、“ 西泉”……。直至现在,沿西山周围的孝子、平棋、达道、郑村、江山底、彭里等地,都聚居着王计无数的后裔。

那么,志书上所载的“枕园” 是即个年代建的?康熙《江山县志》载:“枕园  在雪泉左,明邑人王球建,为子朴读书之所,康熙癸卯,刘公芳躅入闽典试,寓此题名”。须江景明王氏宗谱上记载,王计的第十三代孙王球为嘉靖年间贡生,任训导。那么“枕园” 就应该是在明代嘉靖年间建成的。王彬、王根、王朴三兄弟及王朴儿子可立、可登等子孙们就居住在这幢大院内。“枕园” 建成后,明隆庆丁卯年(1567)知县余一龙开始建城墙,王计的后裔王立负责城西工程,这段城墙避开“枕园” 略向东移,“枕园” 就在通贤门城外了。 

“枕园” 又是一座什么样的建筑?明隆庆四年(1570),西陵(湖北宜昌)何士瑗到江山并住在枕园,他写了一篇《假馆枕园记》,文中写道:

“西山之麓有枕园。庚午夏,应聘至须江,假馆于此。初至时,宾主欢洽意甚,安之。既而有志以恋恋此园,不忍言别,故题其斋曰“半勾”, 盖借乐天“一半勾留是此湖” 之意。江邑荒僻,独枕园一片地居停王朴翁诸郎,真隐君子也。布置颇能不俗,内属自居,仅割其半以相援,而泉、石、花草亦正不乏。园面东,门临小径。门以内,偻然以卑者。有垣,垣以左,幽然,以洁者。有堂,堂五间,中为诸生会课所。其旁,则予与沛苍两书舍也。流水绕阶,清可鉴发飞。鸟时时弄声,若与二、三子咿唔相和。堂前古桂二树,丈仅数握,高可三十尺,蟠曲而上,郁郁葱葱,其顶如张盖。花开四季,秋月为尤,盛金粟离离。阶旁流水之上、下一色。日照枝头,觉水树光耀,炫人耳目,别是一种空明景象。暇时,携书一卷,啸咏树下。风过处,落花满襟袖,地上皆碎金积玉。眉宇间都带芳馨气,自疑身在众香国,不信是人间有此。墙角木芙蓉,俗所谓“杨妃吐舌”也,红白攸变旦夕,浅深不同,当其自白而红,未至深赤色,如玉面娇羞,朱颜微晕,愈令人消魂欲死。至其枝态横斜,则又似壁人醉歌,枕上含笑狎,予惜无佳句赠之。望前望后数夕,月色微明,花影在地,枝叶分明,宛然一幅图画上映。纱窗一室,光明如昼,虽坐琉璃屏中,当不过此。其旁有小雪洞,森然。于洞之南者,桃与玉兰各一。桃状若古梅,态度天然窈窕。玉兰则亭亭直上,柯拂青云,蕋芳白雪。想春时,嫩琼不减瑶林。予来也晚,恨不得及一见也!北面小窗数间,又彬昆仲各居其一。凉飕时,至羲皇不远,二子已占胜地矣。窗后有泉,曰“雪泉”,本石穴中涌出,流入园墙引为之。流觞曲水,从台底潜行,既伏而复见。凡数处,水声潺潺,直彻耳畔,激石而起,如喷珠溅玉。其中,小鱼夜跃,跳掷有声。若于枕上卧听之,俗肠滁尽,恍若濯魄于冰壶也。泉旁,修竹百余竿,其上有千寻乔木。越墙复之,树漏天光,苍苔满径,野花异草杂布其间。幽禽过而流连,白云停而不去。夏日坐此,神骨俱凉,不知何者为暑。墙外林木阴翳,气象沉郁。度去山不过二十武,然望之,则若万罍云屏,既幽且远,杳不知其终极。折而过西,有紫茉莉,花开最久,朝绻而暮舒,若美人晚妆蹁跹。庭下菊数本,仅傲霜黄,聊以点缀篱头秋色,其余,若瑞香、水红、绣球十余种不过。野树蒙茸,小有致而已。粉墙一带,高低不齐,喜无俗韵。墙后,则居停宅也。台榭参差,朱栏碧槛若隐若现,如见之,正以可望而不可即为佳。其中,四围多古木,千百年物竞,作龙蛇飞舞之势。涛声汹涌来自树间,秋来渐觉搅眠,方与古人平生梦中握手,辄遭巨风惊之而寤。朝看西山爽气,恍对幽人逸士接膝而坐。覩其烟霞芝宇,便有把臂入林之想。下午,斜阳返照,树隙中透出光芒,闪闪射入眸。若雨后,山容如洗,更秀色可餐。思念云山,与我有夙世情缘,故朝暮阴情,广态万状,供我馋眼。徘徊久之,乃太息而不能止,淹留至今。惟此之故,迩乃勿勿自悟,曰:吾欲大富大贵、大功大名,造物者限之,诚无如何矣?若但临风而哦,邀月而饮,门栽先生之柳,庭植处士之梅,径列大夫之松,园种君子之竹,携石作杖,呼鹳如儿,则到处可以为家。逢山即为吾主,何必枕园哉?何必枕园哉?于是与山灵话别,浩然而去。” 

在这亭榭有致、花木荫翳的大花园中,自然而然地会让文人墨客、达官贵人们留恋而忘返。清康熙六年(1667),时任《明史》纂修官兼会试副考官刘芳躅赴福州典试,途经江山时寓居“枕园”,他被此园景色所感动,当即挥毫泼墨题写“枕园”匾额 ,并赋诗《寓枕园赠王子朴》二首。其一:“帆樯飘泊里,睡去辄惊回。暂憩城边墅,频斟花下醅。登楼山有约,居石鸟无猜。四处泉流绕,曲肱蝴蝶来。”其二 :“树杪层楼出,群芳触手拈。泉流清溢砌,竹密緑侵帘。当日供高卧,今宵任黑甜。何须鸿宾秘,始得遂修濳。”

无锡的杨大纶、宣州的车景琦、北京宛平的杨世倚,诸暨的寿致润等社会名流,到枕园后也大发诗兴,纷纷题诗。

杨大纶《夏日过枕园》 其一:“路入城西胜,双扉对碧岭。流泉声细细,宻树緑阴阴。茗盌林间出,巗花帘外侵。层楼高出望,一径白云深。”其二 :“郭外溪山好,探幽到枕园。庭前松滴翠,石罅水通源。雨辽蒲橊发,林深鸟雀喧。主人偏爱客,相思却忘言。”

杨世倚《题王氏枕园》其一:“寂寂双扉僻处开,乌衣深巷旧亭台。

一池春水明衣镜,谁把红鹅换字来。”其二 :“层楼百尺俯山椒,桂影参差间柳条。有客不妨聊斗茗,雪泉正好坐清宵。”

寿致润《寿枕园王卓翁七十 》:“锦瑟瑶笙绕玉居,群仙冉冉拜庭除。东来紫气开黄阁,西驾青鸾有赤书。承露金茎传寿酒,耀云彩服佩银鱼。更闻海上桃千岁,苍干今添几尺余。”

其后,枕园主人为王卓翁。翰林院检讨、诸暨寿致润在王卓翁七十大寿时,特来枕园为其祝寿并赋诗一首:《寿枕园王卓翁七十》:“锦瑟瑶笙绕玉居,群仙冉冉拜庭除。东来紫气开黄阁,西驾青鸾有赤书。承露金茎传寿酒,耀云彩服佩银鱼。更闻海上桃千岁,苍干今添几尺余。”

山阴宋晟等也来到枕园看桂赏景赋诗,宋晟还为 “枕园看桂叠韵诗”和“枕园看桂唱和诗”写跋。“枕园看桂叠韵诗跋” 云:“林开金粟,曾赋登楼。诗续乌盐,无劳击钵。属秋风之竞爽。载屐寻幽,喜旧雨之重逢;拈花得句,方巨山瑶函垂露。缔构清新。王少伯银叶生云,体裁绮丽惊人,不顾诸君,各拟争奇,起我良多。賎子尚思免俗,姑追前韵,再成巴里之音,何意新篇,仍是阳春之曲。”“枕园看桂唱和诗跋” 云:“西风压鬓,尚滞征衣,斜照衔山,暂携游屐。此中胜地,久传摩诘之家,世外闲人偶得。贯休之辈,笼天香于袖底,颇有赏心玩和影于楼头,可无新句。用思引玉,自知前武之难工;试看积薪,己觉后来之居上。”

乾隆、嘉庆年间,枕园仍然保存完好,本邑贡生刘侃春游枕园时赋诗《春游王氏枕园》:“门巷无车马,行来别有天。庭闲森立石,径曲递鸣弦。空翠生眉际,归云落槛前。招寻殊未已,得趣且流连。”

其后,世事变故,加之浙赣铁路的修建,“枕园” 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从何士瑗的游记中,我们似乎听到了四百五十年前“枕园”中那琅琅的读书声和潺潺的流水声所合成的城市天籁之声;从留下的“枕园” 诗、赋中,我们似乎看到了百年前那一批又一批幽人逸士在园内接膝而坐,在与万物之灵相互交流、融合并交织在一起的那一幅幅壮丽的画卷。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枕园”就是百年前的人们理想中的一座美丽大花园。

尽管“枕园”己远离我们而去。但“枕园”和“菊所” 以及“ 涉园”、“燕翼堂”、“ 万卷楼”、“ 花楼” 等古宅院一样,它们所遗留下来的风骨犹在,并深深地流淌在后人们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