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状元及第
康熙四十二年（1703）二月，王式丹以其59岁高龄参加会试，高中会元后，又马不停蹄参加殿试。殿试于四月初四日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康熙皇帝亲自出试策题，限当日完成，不得继烛。策题曰： “朕临御天下四十余年，宵旰不遑，勤求化理。凡吏治之淑慝，民生之休戚，无晷刻之顷不切于怀。比岁以来，利兴弊革，随事剔厘，蒸蒸然有治平之象，康乐之风矣。然而官方犹未尽饬，习俗犹未尽淳，讼狱犹未衰止，岂久道化成之难期欤！抑有司奉行之不力也……尔多士诵习诗书，讲明久矣，其悉心以对，朕将亲览焉！”
康熙皇帝乃千古一帝，他的殿试题表面上是以饬官方、淳习俗、平刑狱发问，实际上就是寻求治国安邦的良策。对此，王式丹成竹在胸，奋笔直书，蕴积心中几十年的济世方略喷薄而出。王式丹在对策（见“附：王式丹《殿试策》全文”）中提出，饬官方之道，不止在于禁贪贿，那些俨然负洁清之声，而至以好名立异、贻患百姓之端也应禁止。居官者应“宽以容人，平以处事”，“安静乐易，与民休息”；至于淳风俗，王式丹认为孝弟为百行之原，廉隅为立身之要，关键在于有司实心奉行，训饬有素，劝戒有方，表孝奖廉，转移风俗；而刑狱之平，在明和慎，“明则能详，慎则能酌”，“治狱必得其情，无饰词以定罪；用刑必审其当，无恣意以行私”。最后，王式丹强调三者是“皆在皇上万几措注之中”，“又有相因以致之理焉”，“吏治不杂而民俗自淳，民俗既淳而刑罚自省”，而三者又总本诸“皇上为民之实心以致之”。王式丹的《殿试策》如行云流水，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无懈可击。
第二天，读卷大臣齐集文华殿共同阅卷，并将阅定的前十本呈送康熙皇帝钦定。读卷官拟汪灏卷列第一，查慎行卷列第二，钱名世卷列第三，王式丹卷却列第五。按惯例殿试时，会试第一、二名皆列一甲，而读卷官却将会试第一的王式丹卷列第五，这分明将王式丹排斥在三鼎甲之外。所幸的是，王式丹遇见一代明君，是康熙指名阅读会员王式丹的试卷，从第五拔置第一。
《行状》有这样记载：传胪前一日，圣祖自畅春园归，阅第一卷、第二卷毕，问曰：“会元卷在何名次？”泽州陈公对曰：“在第五。”圣祖问：“何以知之？”对曰：“放榜后，臣会见所录文字，故识见笔迹。”圣祖取第五卷阅之，大加赞许。问曰：“何以不第一？”掌院纳兰揆公对曰：“以字少小，故在后。”圣祖曰：“文字绝好，字亦去得。”命尚书华亭王公读卷，王公且读且赞。海宁许公又奏，臣督学江南时久知其名，今日诸人皆所不及。圣祖命拆号，果然公卷。又问：“此卷作卷头，天下人服否？”群臣皆对曰：“无有不服者。”康熙皇帝亲自将王式丹拔置第一，即命相国京江张公于御案侧书卷面“第一甲第一名”。隔日，康熙皇帝在畅春苑出题面试新科状元，御试题目是《西苑刈麦》七言律一首、《赋得润物细无声》五言律一首，命大书以进。王式丹思绪纷涌，笔下生花，一气呵成，即席呈上。其七言律诗《初夏西苑观麦应制》为：“上苑旌旗淑精移，晓披麦浪影离离。青林碧沼环千亩，甘雨和风秀两岐。胜日宸游同省稼，丰年嘉瑞恰乘时。即今谱入南熏曲，新采来牟率育诗。”五言律诗《赋得润物细无声》为：“协气融微雨，丝丝润物宜。烟轻霏远桐，风定湿高枝。语入莺簧滑，泥添燕垒迟。坐来檐宇静，摇漾好春时。”这两首随皇帝西苑观麦的应制诗系即席之作，文风清丽，用典贴切，意味深长，看似平静，实是用活杜甫“润物细无声”之句。康熙皇帝看毕，大加赞赏，曰：“王某学问精博，非他人所及也”。
王式丹的传胪大典在太和殿举行。康熙皇帝着礼服亲至太和殿升座，此时，鞭炮响彻云霄，丹陛大乐奏庆平乐章，读卷大臣等官员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接着，鸿胪寺官员引新进士就位，传胪官唱第一甲第一名王式丹，第二名赵晋，第三名钱名世，赐进士及第。然后唱第二甲某人等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某人等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唱名毕，鼓乐大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均行三跪九叩礼，典礼完毕，皇帝乘舆还宫。礼部尚书用云盘奉黄榜，置于彩亭之中，在礼乐仪仗下出太和中门至东长安门外，在长安街张挂三日。新进士左出昭德门，右出贞度门，一甲三人随榜亭由午门正中出。自古以来，午门的中路除非皇帝出行从不开启，殿试传胪后准许文武一甲进士由此门出，这是连亲王宰相也不能享有的隆遇。再接着，三鼎甲出正阳门骑马游街，只见沿途观者如堵，妇女则门垂湘帘，或登楼倚槛而观。接下去赴恩荣宴、赐钞等等，极尽荣耀之至。
王式丹状元及第，让普天之下所有读书人都看到希望，以至天下学子为之欢呼雀跃，这既是王式丹个人和家族的荣耀，也让天下读书人有了心目中的“偶像”，更是清一代家乡科举事业的辉煌。
二、义不背师
王式丹“为人襟度坦夷，不立崖岸，其于富贵贫贱，毁誉休戚，不一动其意。与人交，输写心腹，无有隐藏。贤愚愿险，一以诚信待人，未尝有所怨嫌。与田父野老周旋酬答，循循恭谨而行之于自然，亦非有毫发留意也。”此文系王懋竑对叔父王式丹个人品格的概括，事实也是如此。自王式丹考中状元之后，经常引起小人的不满和妒忌。对此，王式丹泰然处之，不与计较，仍以宅心仁厚待之。然一些人仍投机取巧，甚至恶语中伤。有名赵晋的“同年”，殿试名次总排在王式丹之后，第一次排第六，第二次排第二。赵某年轻气盛，以才名自负，不乐意屈居王式丹之下，王式丹一点儿也没觉察到。正巧他们的座师熊赐履奉公外出，把太太留在京师。王式丹与赵某商量，准备去探望一下。赵某回答，不是大太太，用不着去。诚信厚道的王式丹听从他的意见，就没有去。而此人自己却暗备一份厚礼，专程登门讨好。熊大人出差回来，太太如此如此一说，从此王式丹与赵某在熊大人的眼里有了亲疏之分，在向皇上推荐学政、主考人选时，硬是把这位优秀的门生剔除在外，使康熙皇帝对王式丹也渐生疏远之意。
康熙五十年（1711），科臣王令仪秉承权要意旨，胁迫王式丹检举其座师陈汝弼，遭到王式丹的拒绝，王式丹宁可去职，也“义不背师”。对此，同僚们非常钦佩，而王式丹却因此受到打击报复。事情的经过是：王令仪、吴元朗、王东发3人都是王式丹同为进士的“同年”，陈汝弼是提拔王式丹中举的主考官，当时，陈汝弼掌管吏部文选。于是，他们3人一起要求王式丹向陈汝弼求情，想以县令行取例改为科道补，就是外放改留部直属机关。开始，陈汝弼回绝了，3人又多次找王式丹，仍被婉拒。后请出汤右曾说情，结果陈汝弼竟然同意。可王令仪等人一达目的即秉承权要意旨，弹劾陈汝弼，说他受赃枉法。陈汝弼被革职交刑部拘讯，定罪为“计赃论绞（绞刑）”。康熙皇帝知道不实，令议政大臣、九卿詹事科道等赴刑部衙门会审，以舒辂为首的满大臣还是定“情真立斩”。李振宇和王鸿绪等汉大臣则提出异议，主张监后绞（绞刑缓期执行），满大臣们还是不答应，就是要置陈汝弼于死地。陈汝弼以科臣挟私陷害上诉，康熙皇帝亲自审问，王式丹如实回答，于是陈汝弼得以免罪，而挟嫌陷害的廷臣怀恨于心，竟歪曲事实，以王式丹“年老重听、行为不端”等种
种理由，罢免他的修撰职务。
三、奇冤昭雪
王式丹被罢官后侨居扬州期间，吟诗唱和，论文行乐，奖掖后进，每闻人一善，则津津乐道，士以是多归之。而对于达官权贵，则不屑一顾。据其侄儿王懋竑回忆，某李姓显贵为借助王式丹的文名，曾专程登门拜访，王式丹移时方出，始终不予接见。正是这种刚直不阿、不合时宜的个性，又使他晚年无辜牵涉到辛卯科场案中。
此事起因是：康熙五十年（1711）江南乡试，中举者竟有文理不通的扬州盐商子弟吴泌、程光奎。于是群情激愤，舆论哗然。先是由扬州士子发难，以《讨主司檄》《哭庙文》声讨主考官左必蕃的庸碌无能，不能选拔真才实学的渎职行为，并且揭毁左氏生祠以泄愤；接着江宁的士子们群集江南贡院，将写有“贡院”二字的黑漆金字匾额糊去，改为字体大半相似的“卖完”二字以嘲讽。苏州生员千余人也集会玄妙观，将财神像抬入府学，在贡院的大门上贴出一副对联：“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以此讽刺左必蕃对科场的舞弊行径视而不见，指责赵晋胆大妄为，竟敢贿卖枉法，史称“康熙辛卯科场案”。几经周折，一年多后，康熙帝亲自过问此案，审出副主考赵晋与同考官王日俞、方名私受贿赂，取中举者吴泌、程光奎的情况。因为此科的案主大都在扬州，所以作弊的一干犯人全部关押在扬州监狱，赵晋也被关押此处。这个赵晋不是别人，正是康熙四十二年（1703）与王式丹京试同榜的第二名榜眼，曾劝王式丹不用去慰问熊夫人的赵姓“同年”。康熙五十一年（1712），王式丹刚好罢官归来，侨居扬州，得知赵晋入狱，忠厚仁义的王式丹不避前嫌，特意探监。巧的是王式丹探监后，赵晋竟自缢身亡。江苏巡抚张伯行为洗脱自己失于防范的罪责，串同一名姓金的典吏，诬陷王式丹以病仆张大入狱掉包换走了赵晋，并据此坐实上报。接着，姓金的典吏又离奇死亡，于是王式丹遂被公堂传讯，有口莫辩。因当时江苏巡抚衙门驻苏州吴江，故王式丹滞留吴江客舍等候传讯长达半年之久（1993年版《宝应县志》误写王式丹涉嫌入狱应予澄清）。面对离奇冤案，举朝大骇。其侄儿王懋竑专程去京城并三次上书张伯行，为叔父申辩。江南老百姓也为王式丹鸣不平，沿运河一度传出“勤上本，懒结案，准谎词，冤到底”的俚语民谣。康熙皇帝深知王式丹蒙受不白之冤，于五十五年（1716）颁布特旨：王式丹无罪。始得昭雪。尽管王式丹在翰林院修撰勤勤恳恳，专心致志，成绩斐然，但由于封建官场腐败和同僚的嫉贤妒能，使其十年未曾升迁，一生的抱负和才华得不到施展和应用，更有甚者蒙受5年不白之方得昭雪。对此，他毫不后悔。面对前来慰问的亲属朋友，王式丹说：“某以微末，蒙上厚恩，无丝毫报答，今又蒙恩罢归田里，自度犬马齿衰，不复能效用，惟愿子孙辈宣力国家，以当衔环结草之报，他吾无所计也。”
极显其胸怀大度、尽忠报国的高尚情怀。
四、梦梅佳话
“梅花吾所爱，花时必赠诗”，这是王式丹咏梅诗中的两句。“与尔结同心，萧然自履素”，既是王式丹嗜梅的真实写照，更是他的精神追求。王式丹一生爱梅，创作100多首吟咏梅花、歌颂梅花的诗篇。更难得的是，王式丹还有一段梦梅画梅的传奇故事，以至后来成为轰动康熙文坛的盛事。王式丹的“同年”、著名文人查慎行《敬业堂诗集》第四十卷记载道：“式丹尝梦至一处，梅花满庭，有一老人杖而入，以杖数云，此十三本以付汝，汝若饥渴时，但吃梅花便是神仙地位也。”王式丹梦醒后，便请著名的宫庭画师禹之鼎依照梦境绘制下来，起名为《十三本梅花书屋图》。并遍请当时诗坛、文坛名宿题咏，更倡迭和。禹之鼎即禹司宾，号慎斋，江苏兴化人，著名画家，擅山水、人物、花鸟，是王式丹的好友。据传禹之鼎在画完《十三本梅花书屋图》后，第二年即不幸去世，再未有其他佳作传世，可见此画弥足珍贵。观赏此图，但见梅树成林，屈曲如铁。虽已入暮，梅花仍傲寒怒放。图中仅有一屋，屋内书卷满架，王式丹倚案，握管沉思，面目清矍，一副卓识长者风范。屋外修竹猗猗，梅花怒放，一童子墙外捧书至，小园孤簷，王式丹与梅花为伴。这正是王式丹一生追求坚韧不拔、傲骨无畏之理想境界。从这幅图中，人们还可以看到禹之鼎对王式丹人格的赞扬和推崇。
王式丹生平好与海内贤人君子游，其好友多是自己的科举同年进士，以及同为康熙诗坛的诗人。此画汇聚当时文人查慎行、查嗣瑮、陈鹏年、顾嗣立、乔崇修、张师孔等50人题咏。这些题款者都是俊彦名流、一代名家，被文坛、画坛、诗坛传为佳话。王式丹做官10年，尽管没有自己的书房，但展开画卷就可以看到自己理想中的十三本梅花书屋，看到当时名人的文采华章，真是既心酸又无赖，而王式丹自己却感到心满意足，赋诗明志：“今昨纷纶掠眼过，雪泥鸿指认平柯”，用唐代“南柯一梦”的寓言鞭策自己和家人。其表弟乔崇修专门写来一首九言长诗，赞扬他的崇高品格和风范。“嗟君本是百花头上客，标格不与凡卉齐荣枯。纷纷红紫从渠竞春艳，落落冰雪终自同仙臞。孤怀高致芹骨到梦寐，乃遂觏此意外之灵区。弃官未买一区宅，胜地那得放眼千花柎。广陵留滞空有官阁兴，乡关暂到翻作平原娱”。一名誉满天下的花甲状元，晚年生活一贫如洗，这是何等的“孤怀高致”。对此，王式丹从无悔恨之意，始终表现出一以贯之以梅花自喻的高尚人格和操守。
康熙五十七年（1718）八月初八，74岁的王式丹在创作完《梅花书屋集》最后一首诗章后与世长辞。乾隆年间，其曾孙王嵩高为实现曾祖心愿，专门修建十三本梅花书屋，著名文人翁方纲写诗志贺，著名诗人赵翼题额《王楼村先生十三本梅花书屋》。道光年间，王式丹六世孙王凯泰任广东布政使时特意在应元书院种下梅花，取名曰“十三本梅花书屋”。后赴福建任巡抚，仍沿袭“梅花故事”，在致用书院又种下十三株梅花。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6月，是王式丹诞辰370周年，王式丹《十三本梅花书屋图》在北京嘉德拍卖会上惊艳亮相，这让世人有幸领略到图中王式丹的风采，重温300多年前王式丹梦梅佳话。
宝应县原政协文史办副主任王强编撰，江苏站王洪坤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