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堡八退倭寇

一座古堡八退倭寇

 

当外敌来袭时,他们变卖家田、捐资兴建城堡以保家卫国;遇权臣欺压百姓时,他们不计自身浮沉,敢于挺身而出,为民请命;逢荒年大饥时,他们开粮仓、平米价、施靡粥,救助饥民万余人……这是英桥王氏家族,数百年来族人繁衍生息于浙江温州永昌堡,一部12000余字的《王氏族约》成为他们立身处世的准则。

毁家纾难,建起明代唯一一座民防私家城堡

东海之滨,大罗山麓,“地方长城”永昌堡穿越四五百年的历史风尘,依然屹立在瓯越大地上,堡内的一砖一瓦似都记录着一方百姓殊死抗倭的英勇历史,见证了英桥王氏毁家纾难、惠泽及民的家国情怀。

嘉靖年间,倭寇活动猖獗,盐道兼利的永嘉场作为海防前线更是首当其冲。当时,英桥王氏家族的王沛与辞官归乡的侄子王德二人挺身而出,招募了两千余人的王氏义师。叔侄两人勠力同心,率本地义兵勤加操练,《永嘉场新建堡城记》载,“当是时,永嘉场军声号称长城矣。”王氏义师不但在本地屡退倭匪,还多次驰援邻近卫所,成为东南海疆的一方守护者。

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倭寇又来侵袭,当时的王沛已逾古稀之年,74岁的他不以老辞,仍然国字当头,背负起抗倭的使命,却在一次对战中因寡不敌众而壮烈牺牲。此后不久,王沛之侄王德也因遭到倭寇的伏击而牺牲,时年42岁。王氏义师相继损失两名抗倭将领,朝野震惊。王沛之侄、时任朝廷命官的王叔果认识到“必筑程聚守,乃可言安”,拟疏奏请建堡御敌。叔果之弟叔杲则放弃赴京会试的机会,会同族中父老亲自主持建堡工程。

王氏兄弟筹资7000余金,率众不分昼夜、不分寒暑,奋战11个月,在东南沿海筑起了抵御外敌的民防城堡。7000金的来源,据统计,王氏兄弟变卖自家田地财产计金4000两,又向王氏族人募捐3000两。

永昌堡尚未建成,倭寇便来侵袭,“嘉靖三十八年,城墙只筑了一半,倭寇来了恐堡内有埋伏,不敢轻入,退兵而去。三十九年,又有一支倭寇来侵犯,远近居民都奔赴堡内避难,倭寇不得逞。”

堡内有900余个城堞,12座炮台,20个铺舍,高大坚固、攻防兼备的城堡为一方百姓提供了安宁,先后八次退却倭寇的侵袭,让敌方小股望而生畏,大股城下止步不前。它同时还具有极强的自救功能,永昌堡内集防御、生产、生活、交通、灌溉于一体,即便倭寇来犯,堡内仍可维持正常的生活。

王氏族人率众抵御倭寇的过程中,不仅凭借着永昌堡的固若金汤,更是斗智斗勇讲求谋略。嘉靖四十年(1561年),倭寇又来掠夺,由于城堡坚固、防守森严,一时攻打不下,转而妄图困死城内百姓。王叔杲想出了一条诱敌之策,他发动民众以砻糠代谷,用小船满载在城堡上下河内划来划去。倭寇在城外搭建瞭望高台,窥测城内情况,发现堡内遍地在晒稻谷,挑的挑,抬的抬,耕田锄地,生活如常。相持半月余,倭寇认为堡内粮食充足,难以困住,只得退兵而去。这段永昌堡内王叔杲智退倭寇的故事则被后人称为“砻糠计”。

为官清廉,家族成员以座右铭自勉进士13人、其中状元1人、传胪1人,另有举人15人,庠生近1000人,英桥王氏累世簪缨,入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明清之际,英桥王氏仕宦者不下50人,却能始终保持清廉本色。

这与家族的《王氏族约》有着密切的关联,八世祖王澈致仕还乡后,为了敦伦子弟、振举家风,将“为官体国,在乡惠里”的家国情怀具化为一部12000余字的《王氏族约》,对如何为官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其中既有殷殷叮嘱,亦有深切期许,更有谆谆告诫。凡子孙居官,务要廉勤正直、尽忠体国、恪守官箴,其治行卓越,惠泽及民,及有功德为宗族乡邻所庇赖者,殁后于谱传之;如贪酷被黜者,于谱上削其爵。

——摘自《王氏族约》汇训

凡子孙担任官职的,务必要廉洁勤政正直,竭尽忠贞治理国家,恭敬地遵守为官的职责准则,政绩卓越、恩德惠及老百姓,以及功业和善行为宗族乡亲带来好处的人,那么(他)死后在宗谱上立传纪念。如果为官贪婪残酷被罢免贬斥,那么在宗谱上不记载官职。王氏家族的精英们经家风训化早早树立“为政以德”的志向,常常置座右铭或对联以自勉。

王澈的弟弟王激曾任吉水知县,为官任上,政风端正,治绩卓越。据载,他在县堂悬挂两幅对联,“野花啼鸟冰霜外,白日青天笔砚前”,“节用而爱人,正己以格物”。

王叔果所居书座右曰,“拙于用世,将以施之家;厚于望人,莫若求诸己。”又曰,“为天下惜财,不必藏之己;为天下任事,无宁迂其身。”

王叔果子王光蕴在江西任宁都县令时,曾撰一幅自箴联,“但将国事如家事,谁道今人不古人?”

这些座右铭绝非止于字面纸上,王氏族人更以践履精神体现对座右铭、对官箴、对王氏族约的遵循。家族里先后出过“铁御史”王诤,“清廉典范”王继明。

王诤曾以冰檗名堂,(檗,即黄檗、黄柏,性寒味苦),意思就是置身于寒苦处境以自我砥砺。嘉靖年间,王诤任河东巡盐御史。河东盐池,历史悠久,历代为国家府库重要财源之一。然而王诤上任后却遭遇河东大旱,遍地禾苗不长,庄稼无收。盐池池水干涸,盐花不生。老百姓无以为食,盐商无盐利交税。为祈雨祷盐,王诤亲自撰写《祈雨文》,文章并非祈求神灵的恩赐,而是引躬自责,字里行间流露的都是“民生为重”的观念。

当时,严嵩私人鄢懋卿,总巡天下盐政,生活奢靡,搜刮民脂民膏,用以媚上。《明史·鄢懋卿传》载其“尽握天下利柄,所至市权纳贿,滥征苛敛。性奢侈,至以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鄢懋卿至河东巡察时,当地盐官们搭成豪华彩棚设席三十多个准备迎候,王诤一见彩棚如此奢靡,联想到河东百姓灾后疾苦,怒不可谒,立马要求拆棚撤席。

鄢懋卿没有受到优待,回京后谎称河东积盐尚多,奏请朝廷对河东加收课银。王诤听闻,十分愤怒,立即上书,为民请命。最终,河东盐税仍照旧例征收,不再加课。挂念百姓疾苦、怜悯盐商困顿,王诤在河东巡盐御史任上刚直不阿、不畏强权的为民精神至今还为一方百姓所感怀。

“清廉典范”王继明先后任当涂县令,镇江、襄阳、太平等三郡知府,王继明在为官任上始终坚持清廉操守,这也赢得了百姓的交口赞誉。当地士民曾赠匾曰,“一念精诚,对天表日。”

英桥王氏的乡梓情怀国难当头、捐资兴建永昌堡彰显的是王叔果、王叔杲兄弟二人浓厚的家国情怀,而捐私田设义田、置义仓专备恤贫、立义塾以教益,积极参与地方公益事业则体现出二人在乡惠里的乡梓之情。他们设置义田赡养贫困族人,规定“族人贫不能生理者,每岁给谷二次,交青一石,岁给一石”。

“为官体国、在乡惠里”始终刻印在王氏族人的心上,这不仅是族约在潜移默化中对他们产生的影响,更源于家族长辈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的道德实践。英桥王氏八世祖、王叔果、王叔杲二人的父亲王澈不啻为造福乡梓、急公好义的典范。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永嘉一带发生大面积的饥荒。富贵人家囤积粮食,导致米价飞涨,普通百姓根本无力购米。许多人无奈走上逃荒之路,街头巷闾尽是嗷嗷待哺、饱受灾荒的饥民。王澈毅然开仓出谷救灾,将仓库所存粮食平价出售。随后,王澈又告诉自己的儿子王叔果,“平价出售固然是好事,但是那些没有钱买米却又忍饥挨饿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于是王澈决定散发余粮,在王氏宗祠广设靡粥。每天申时便开始熬粥,往往需要一夜才能准备就绪。等到清晨,鸣鼓召唤饥民来宗祠就餐。远近深谷中的百姓也携家眷来到此地,连续两个月,每日云集此处、领取靡粥的有千余人,因英桥王氏施粥赈灾的义举而得以存活的饥民不胜枚数。

施粥赈灾以外,王澈在永嘉场地区还做了另一件泽被乡民的好事,那就是建筑沙城。其实,沙城也是一所抗倭建筑,同时也用于抗洪蓄卤。

永嘉场是国家重要的产盐地,但是沿海均为沙滩,难以建造坚实牢固的海堤。每遇洪潮侵害,人民不得安宁,官盐任务也难以完成。因此永嘉场百姓想在海滩边造一座石城,既能够防洪蓄卤,又可以防止倭寇入侵。但是沙城的建成并非一帆风顺,早在1534年便有地方士绅向朝廷提出这一建议,却因主管官吏畏难而不予采纳。

1548年,辞官回家的参议王澈与参政项乔携手向巡按御史提议建造沙城,准许后历时3年、花费5400金,当地百姓胼手胝足,在绵延的海岸线上建造了一条长约15公里、横亘永嘉场沿海全境的石城海堤。

如今的沙城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只剩下断壁颓垣,来往的人们只能站在遗留的废墟中遥想数百年前的场景。而永昌堡仍巍然屹立,守护一方百姓,城墙上的旌旗仍旧在风中飘扬。王氏族人兴家报国、清廉为官、造福乡民的清丽门风也一直赓续不断,从不因时间的沉淀而失去光芒。